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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5/12 22:23:00

封面新闻记者李贵平文/图

“兴边茶,和汉藏,滋荥经,润华夏,雕梁画栋留青史;承庭训,守纲常,沐桑梓,植梓楠,玉树琼枝壮宏图。”这是姜氏后人、荥经民间学者吴阿宁为姜家大院题写的一幅对联,算是概括了姜家的从业宗旨和立家之本。

近两个世纪享誉康藏地区

康熙末年姜家从洪雅迁居荥经后,除了开银铺,更多向茶马生意转型。当然,本来盛产茶叶的雅安地区也有这种商业吸附力。

那天在姜家大院,陈保亚教授也顺便给我们补课道:雅安茶叶,顺应天时地利人和,宋朝和明朝两个朝代,因战争频繁需要大量马匹,朝廷颁布了“榷茶制”法令,对茶实行垄断*策,朝廷希望更多的茶叶去换取更多的马匹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雅安茶叶得到很好的发展机会,茶叶产量不断增加,焙(制)茶作坊大量出现,每年提供换马的茶叶高达数百万斤。

于是,唐代出现了滇藏茶叶输往西藏的道路。从明代开始,川藏茶马古道正式形成。由雅安经荥经县至康定运输的“大路”茶叶,少部分靠骡马驮运,大部分靠人力搬运。

年版《荥经县志》载,荥经县的严道、新添等地是昔日著名的茶商集散地,以民国十年()九月为例,这两个弹丸小镇每日容纳背夫、马帮、行商就有七八百人次,骡马上千匹。

勤劳智慧的姜家先祖看准火候,研制出最适合西藏人饮用的藏茶配方。到清嘉庆年间时,经由八世祖姜铠并经九世祖姜荣华之手,在姜家老店成立了华兴公司,并经北京登记“请引”,创立了后来近两个世纪享誉康藏的“仁真杜吉”边茶品牌,名动一时。

由于“仁真杜吉”制茶工艺独特,很快在众多边茶品牌中脱颖而出,他们生产的极品砖茶受到西藏高僧贵族的喜爱,在西藏上层人士和几大寺庙饮购的雅茶中占有垄断性。

“很长一段时间,其他边茶都销不到西藏,只有姜家的‘仁真杜吉’卖到西藏,也只有西藏上层人士才能吃到。于是,一个个背二哥背着姜家砖茶,跋山涉水,翻越大相岭,走过化林坪,深入康藏雪山,年年岁岁,号子声和吆喝声混在一起,在高山大河间久久回荡……”姜世民老人激动地说。后来,姜家不得不扩大生产规模,租下近邻陈家大院作厂房。此时已近清朝后期。

商运起伏,一如茶道坎坷

《百年孤独》里有一句话:“这个家庭的历史是一架周而复始无法停息的机器,是一个转动着的轮子;这只齿轮,要不是轴会逐渐不可避免地磨损的话,会永远旋转下去。”但,世界上有这样永不磨损的轴心吗?当然没有。

姜家遭受的第一次考验是在清末民初。

由于社会的动荡,当局对茶叶的*策时有变动,清末的专用茶票渐渐取代了之前的茶引(指茶商缴纳茶税后获得的茶叶专卖凭证),各省商贩凡纳税者都可领票运销康藏之地,市场热闹了,也良莠不齐了。严格控制茶叶质量的姜家茶店一时有些不适应,生意做亏了,欠了些债,甚至一度到无法开工生产的地步,家里除了一些田产,只剩下“仁真杜吉”的商标和债务,再也无法养活大家族了,姜家决定分家。

分家的条件是:要么分田产,要么分商标和债务。老二姜永兆有四个太太、七个儿子、九个女儿,那些田产无法养活家人,他选择了商标和债务——哪怕穷得叮当响,也要尝还所有的债务。这是姜家的骨气和灵*。

姜永兆是个熟读儒家诗书的的商人。他权衡后,决定派大儿子永昌和侄子永吉去西藏谈判债务解决等事宜。当时家里已很窘迫,拿不出多少钱给两兄弟做盘缠,就蒸了几袋玉米馍馍,由家里仅有的瘦驴驮着,让他们步行去西藏。这年是年的夏天。

带着挽救姜家的神圣使命,姜永昌和姜永吉兄弟俩咬牙上路了。行程异常艰难,从荥经到拉萨要经汉源(黎州)、越大相岭、飞越岭,经泸定、摩西镇、康定(打箭炉)、雅江、理塘、巴塘、芒康、察雅、昌都、洛隆、工布江达、达孜等18个城镇才能到达,其间要穿险象环生白雪皑皑的贡嘎雪山群(最高峰海拔米)。

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,漫漫古道,山高谷深,风雪茫茫,野兽出入,一路上两兄弟走得很辛苦,饿了吃玉米馍馍,渴了喝凉水和冰雪,晚上睡在荒郊山洞或是在人家屋檐下睡觉。几个月之后,两兄弟形同乞丐,瘦得皮包骨,终于辗转找到西藏上层人士,告诉他们:之前姜家欠的债会由他们来还,绝不亏欠,姜家也会继续做高品质的藏茶供应给藏区,商业的根脉不会断在他们手里。

西藏上层人士之前听闻过姜家的情况,更被俩兄弟不远千里赴藏求援的精神深深打动,于是借了一些钱(金银和药材)给永昌永吉哥俩,还送了一个无价之宝鼻咽壶留作纪念。在打箭炉,永昌永吉将金银和药材换为流通的钱后,返回荥经。

凭借着这些借来的钱和姜家人的技术,在姜永兆的主导下,茶厂又重新开工,逐渐走上正轨,把欠债还清了,还有了盈余。这是年的事情。

年春,一阵吱吱嘎嘎的马车声压过开荥经善寺洋槐下的青石板路,姜家人徜徉在这条老街上,他们注意到了一座老院子。很快,姜家人从一徐姓土司手里,购得了那座始建于明朝末年的一座大院,到手后,姜家在徐氏院子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和装修,请工匠在家里精工雕琢,西面建造了茶叶生产棚架(车间),并添建了居住的后院,形成“七星抱月”的院落格局。这,也就是后来的姜家大院。

过了几十年,到年初,姜永寿当家后改“华兴号”为“裕兴茶店”并亲临康藏与各债主见面,商议再由各债主支持一把,“裕兴号”茶店再度走红。年产边茶值十万两银。姜永寿办事老练智慧,精于茶叶鉴别,人称“茶状元”。

年,姜永寿又将“裕兴茶店”更名“公兴茶店”,此时姜氏茶业已达到年产边茶四十万余包的规模,成为当时荥经茶业之首,又一次响誉雅安,誉满康藏。

曾几何时,那些身材高大、挎着长剑、裹着羊皮、穿着手工*麻长上衣的康巴汉子,也成了姜家大院的常客。他们爽朗的笑声,一如金秋时节桂树花蕊的纷纷散落……

茶商之星最后的陨落

商运起伏,一如茶道坎坷,漫漫长路缥缈在雪域云端里。

早在民国初年,姜家裕兴号就与闻名县外的兰贡爷(荥经茶商兰云台之父)结成儿女亲家,既是亲家,双方便有“共赢”义务,这个义务是:姜家获得颇有权势的兰贡爷的保护,兰家则获得姜家生产边茶的技能传授和贸易支持。

久而久之,姜家扶持兰家茶业为自己付出了代价。根据姜家后人的说法,姜家前后扶持兰家开拓市场达10多年,直到年。其间,为了扶持兰家做好茶生产,“裕兴号”采取了三条措施:一是传授生产技能,二是出让市场,三是在“云泰号”边茶立脚之前采取一搭三、一搭二、一搭一的办法,也就是买一包姜家茶送三包兰家茶,帮助兰家打开销售局面,直到兰云泰的茶完全在康藏站稳脚根。这样帮下去,犹如被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溺水者拖下去,虽最终救起他,但救人者自己也呛了不少水,弄得精疲力尽。

家大业大,拖累也大。姜家自身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全搁在“裕兴主人”身上,“主人”为了使家庭成员之间不产生矛盾度和冲突,规定大家的吃、玩、耍、拿布匹由管家按时结帐,近乎大手大脚。这种看似风光热闹、坐吃山空的措施,耗费了“裕兴号”大量钱财。加之随着家庭人口迅速蓬涨,每个的想法和追求不同,有的想学文,有的想学武,有的想种田,各行其是,生意逐渐衰落。

姜家衰落的另一原因,始于康藏茶叶股份有限公司的成立。

年,西康省*府成立后,西康省主席刘文辉面对捉襟见肘的地方财*,首先想到的就是操纵边茶贸易,他成立了西康最大的康藏茶叶股份有限公司,要求所有茶商一律统一到康藏茶叶公司旗下,不允许私自卖茶入藏。

姜家产业不愿掺和刘文辉的事情,更不愿加入康藏茶叶公司,但失去了*治上的庇护,无法贩运茶叶入藏。他们琢磨投资其他生意,把钱投资到了一个做绸缎生意的远房亲戚处,亲戚凭姜家的巨额投资赚了大钱,在香港、上海、成都都开了铺面。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吃大独食,只将借来的本钱还给了姜家,其余占为私有。

年前后,姜家被逼到破产的边缘。西藏商人还想拉扯姜家一把。由于从雅安经康定进藏的道路均被刘文辉武装把持,藏商只得选择了一条前所未有的“绝路”,试图将姜氏仁真杜吉运入西藏,线路是:背夫将茶从荥经背到雅安,坐竹筏到乐山,乘轮船到武汉后,通过火车转运到广州,经远洋轮船到印度,最后从印度进入西藏。绕了一个大圈子。姜家感受到从茫茫雪域送来的热情,极为感动,运作卖力。

这次运输虽然成功了,但成本实在太高,以后,西藏方面再没找过姜家。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。

雪上加霜的是,荥经县一带还出现了假茶——桤木茶。《荥经文史》记载:“粗菜逐渐不敷边引之需,故有奸商采桤木叶掺入茶中牟取暴力,茶务渐衰”,桤叶入茶,市场搞乱了,这也间接导致姜家茶业走下坡路。从这个角度看,单纯的诚信似乎是对自己的伤害。

到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,姜家已欠了不少债,只好把所有土地都卖了,家业完全垮了。当时的掌门人姜永清借钱做了点茶,勉强把家人养活。1946年前后,产业完全破落,族人生活变得捉襟见肘,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家族竟活活饿死了三房十多口人。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姜家老小已沦为城市贫民。作为建筑实物,姜家院子则在风雨飘摇中默然矗立。

一门望族,旁支颇多。作家周文的母亲便是姜氏姜永康的大女儿,永兆的大孙女。周文年6月生于荥经,是中国现代文学百家之一,曾被鲁迅先生称为最优秀的左翼青年作家之一。

离开姜家大院时,我的心情有些沉重。一道猩红色光晕将大院涂下浓浓的阴影。桂花树上,跳出几只雀鸟儿,它们吱吱鸣叫着蹿向天空,也将我的视线拉向大院的屋脊。屋脊上那些龙、凤、狮子、天马、海马、狻猊、狎鱼、麒麟等雕饰物栩栩如生,好像随时可以跳下来和我们诉说一番,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它们说些什么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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